關燈，睡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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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沈　　
　　她來這學校以前，沈就在這裏教書了。具體什麼時候開始任教她倒沒在意。不過沈的大名很快就傳到她的耳朵。不管是和她同上英語課的外係學生，還是住在一起的本係同學，都不止一次提到沈。“沈要在301教室上美術史，咱們逃課去聽吧……”“沈最近和女友分手了……”“沈，我的愛……”因為他很帥並且才華橫溢，自然成了眾人心目中的偶像。至於他的私人事件更是被添油加醋的傳得神乎其神，其中當然還有解不開的師生戀情結。她起初只是把這些事當作笑談，但聽說那女生為他殉情時實在不能不有些震動。這個風流蘊藉，貌比潘安的男子到底是怎樣的人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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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 }9 s, l2 X+ @" |3 @% Z: e' d　　她和同學一起選修美術史，陰差陽錯的調進了早就滿員的沈的班級。第一次上課，她還以為是另外一位老師，莽撞的敲門叫到，對不起白老師，遲到了。然後氣籲籲的揚起臉，以為會看到白老太太站在講臺上兇巴巴的樣子，誰知竟是一張讓她心臟一時停止跳動的英俊男人的臉。她張著的嘴半晌沒合上，足有半分鐘才緩過神來說了句：對不起走錯了。轉身出去，心裏還想著那男人的模樣，她驚訝自己剛同他打了照面，卻怎麼也想不起他的樣子，只是覺得真帥。“等一下，是京嗎？”她不知道他會叫她，吃驚的轉頭應到：“是。”那男人微微一笑，露出一排閃亮的牙齒，說道：“請坐，你就在這個班。”她有些詫異，溫吞猶疑的走到旁邊的空位上坐下。

+ X8 v' v- `3 e, G2 ?4 _  }  Y　　那一節講的是陶瓷。京的老家宋朝的時候是有名的官窯，她聽得是津津有味。講臺上的沈神采奕奕，完全沉浸在陶瓷的歷史中，音調抑揚頓挫，眼睛因為激動發出耀眼的光芒。她將視線從沈身上移開，環視了四周，竟然極少有沒在聽講的學生，她想，沈真是個迷人的老師，能把學生帶到這種地步也是人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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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下課的時候，沈突然叫住她：“京同學，你能留一下嗎？”她穿過湧向門口的人流，走到沈的面前停住。這麼近的看他，她的臉忽然發熱，一片桃紅。她的目光閃爍不定，幾乎不敢正視沈，低下頭等他說話。沈還是笑著問道：“你是從青瓷的產地來的人哦，叫京對吧？”她嗯了聲，“哦……”沈沉吟著，舉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，接著說道：“其實挺想讓你看看我的作品，因為我還沒有從那裏來的學生。”不過最後他搖頭說道：“算了，今天你先回去，謝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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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{; [+ g4 y. i3 k: j# s- D　　二、青瓷花瓶
% Z' u0 H# K- D* A) }　　京被同屋的女生圍攻。“你真是傻人傻福，我晚上熬到2點鐘要選沈的課都沒選上，你偏偏被調去。”“是啊，是啊，不如我們換換。”京被吵得頭暈，揮揮手說累死了，要睡覺。那些人仍舊喋喋不休。
　　只有一個人沒說話，她睡在京的上鋪。京至今連她的面目也沒看清過，每天她在大家沒起的時候起來，沒睡的時候睡下，就像一個影子一般。時間一長，幾乎忽略了她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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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Q; w7 e$ @$ i　　關燈，睡覺。都靜下來時，上鋪的女孩忽然低低的說了聲，你不該選他的課。京被這突如其來下了一跳，不過她是個善良的女孩，挺高興她能跟自己說話，接著問了句：“為什麼？你叫什麼名字？”女孩沒有答話。京撇撇嘴，覺得沒意思，很快就睡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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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夜裏莫名的醒來。京聽見同屋的人均勻的呼吸聲，煩躁的翻了個身。上鋪的女孩突然嘿嘿笑了兩聲。京被攪得睡意全無，清醒起來。宿舍對面的小山丘上傳來古怪的叫聲，可能是小賣店老板家的貓被什麼東西咬了，淒厲的聲響就像是被傷害的女人的慘叫。京覺得渾身冷颼颼的，裹緊了被子，又翻了個身，閉緊了雙眼強迫自己睡。總覺得好像有東西在眼前，京睜開眼赫然看見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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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v: C4 _0 v) d- S  e: @那雙眼就像是有一天京無意間瞥見的店主家貓的雙眼。那時它們藏在樹的陰影裏反射著太陽的光，淺的見底的顏色流露著對人的冷漠。那是一雙獸類才有的充滿嗜血殘忍的眼。它嵌在一張蒼白的人臉上，在十五前夕的月色下，泛出慘淡的青色。因為看見京醒來，它竟露出淺淺笑意，而這笑意更讓人不寒而栗。青瓷花瓶，有人輕柔詭譎的對京說。是誰？京大叫。

　　三、夢？
& Y. n9 p: k9 Z* x　　“京，你夢魘了。沒事吧？”室長搖醒京。京擦了擦冷汗，外面已經陽光燦爛。京的心也平靜下來。京把昨晚的事告訴室長，她只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，叫京不要想東想西，只不過是個夢。京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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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`+ ?# {1 {; j% d; l$ n4 G* t4 W, \　　今天有沈的課，京不想遲到。早早的就去了教室。路過小賣店時，京忍不住張望了一眼。沒有見到那只貓，也許又跑哪曬太陽去了，京想。接著匆匆的走開了。
　　“這貓死得真慘。那家的兔崽子把我們家貓給殺了，留了這麼多血。”老板娘站在路上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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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V" M( P; _& R4 ^5 `6 k　　京來到教室時還沒幾個人，就選了中間的位置坐下。青瓷花瓶，京又聽見有人在說，她急忙轉頭環視四周，希望可以看見那人。目光落在靠墻的角落時，京猛然間一陣心悸。有個女孩在那裏。血紅的唇色，雪白的面孔，看不清的眼神。她在朝京笑，就像昨晚見到的一樣。帶著戲虞，冷漠，坐在黑暗裏，好像一個觀眾，窺視著京。京渾身冷汗直冒，覺得自己仿佛赤裸的立在人群當中，沒有絲毫安全感。京戰戰兢兢的拎起包，沖出屋去。

1 {. X+ I$ G& ]1 s: s1 e　　她想一定是自己沒睡好才會這樣。“咚”一聲京跟迎面來的人撞了個滿懷。她一邊撿散在地上的書，一邊連聲說對不起。“沒關係，要上課了你去哪裏？”那個聲音溫和而又充滿磁性。京這才抬頭看見沈陽光般溫暖的雙眸，她期期艾艾的答道：“我，我正要回到座位。”京無奈重新回到座位打開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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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嘿嘿。那女孩的笑聲個那麼遠都傳到京的耳朵。青瓷花瓶。她就像伏在京的耳朵上一直說著那句暗語。青瓷花瓶。京捂起耳朵張皇的開周圍的同學，沒有一個她認識或者認識她的，京幾乎要歇斯底裏。“京同學？”京被沈得叫聲警醒。“你不舒服嗎？那樣子，你可以先回去。”沈關切地問她。京有些尷尬，因為所有的人都在看她。她支吾著：“是有些。”抓起包落荒而逃。關上門的霎那，京又一次聽見嘿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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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四、上鋪的女孩
　　京決心見見上鋪的女孩。她應該知道一些情況。她把鬧鐘定到五點鐘，打算早起可以看到那女孩。
　　“叮……”京被刺耳的鬧鈴聲吵醒。有些氣惱的按下停止鍵，迷糊了一會，猛然想起要起來。京螣一聲坐起身，趕忙往上鋪看，那女孩又不見了。難道她更早的時候就走了？
　　這時洗手間的水龍頭嘩嘩響起來。京鬆了口氣，忐忑的坐在床邊等她出來。那女孩終於出來了。她的頭發還沒有束起來，被水沖得濕淋淋黏糊糊的沾在額前。她仰起臉的一瞬間京阿一聲叫出聲來。嘿嘿，她冷笑。京意識到自己的失態，不好意思的低下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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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那女孩的左邊臉被火燒的皺成一片可怕的疤，與她姣好的右邊臉相稱著，更顯得奇醜無比，看得人膽戰心驚。“對不起。”京小聲地說。女孩已經別過臉，開始梳頭。她的頭發又黑又長。她拿一支紅色的梳子梳著，一下一下，每一下都認真仔細，緩慢機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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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?0 E" v2 h$ }# O# }' T4 R　　京顫抖著聲音說：“我想問問你關於……”還沒說完京瞥見鏡子裏女孩淩厲的眼神，她的瞳仁在昏黃的燈光下發出尖銳的光，就像一把利刃直刺向京。京一哆嗦忘了下面的話。
　　“青瓷花瓶。”那女孩替京說了。京咽了口唾沫，點點頭。“就快了。”京想問什麼快了，室長在大叫一聲抓住京：“京，她好可怕。”京才發現室長被她們吵醒，站在京的身後嚇得直哆嗦。京有些生氣地說：“室長你怎麼能這樣說。”“本來就是嘛。”那女孩沒說話，靜靜地走了。

　　“京，離她遠些。她不僅長著一張可怕的臉，行為也很古怪。說不定那天晚上就是她在嚇你呢。”室長警告京。全屋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。接著全校都知道了。京鄭重的說：“你們不該這樣。不管怎麼說，她是我們的室友。”


: Q, o0 r8 |3 g& [4 _0 L　　五、蓮
　　京覺得她不過是個經歷過可怕事故的女孩，不該被人這樣對待。她用長長的頭發努力遮掩那面傷疤，仍然顯得勉強。周圍的人要麼看她想看怪物一樣，要麼就幹脆嚇得躲開。京從那次後，堅持跟她打招呼，但她從來沒有理過京。有一次，她走過去之後，京聽見她輕輕說了句：蓮。京猜想那應該是她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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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N$ V' k' c5 V( [　　蓮。京知道，她和她同在沈的班級，她坐在最後一排。　
/ [  k4 z1 u) a/ F: W6 W% U　　周末，沈邀請京到他的工作室看他的作品。京同意了。他們站在樓道口說話。蓮從他們身邊走過，沈沒有看見蓮。

+ o4 T. c2 [/ N! v% [' K" u　　那晚，蓮第一次主動和京說話。“不要去。”蓮說。室長不屑的說到：“怎麼，嫉妒阿。”京尷尬的推了推室長，示意她不要說話。京問為什麼，蓮卻說：“如果你要去，帶我去。”京不知道該怎麼做，蓮瞪著她，沒有絲毫退讓。京只好點頭。恬不知恥，室長最後說。

% F3 ?  k0 }# z: R" C- ^; Y+ E5 L　　去的那天蓮戴上一面舞會用的假面。京對沈說了預訂好的臺詞：“她是蓮，剛參加舞會，碰上了說要來，不介意吧？”蓮在沈說話之前伸出手對沈說：“我是蓮，我是個神秘的人呢，千萬不要勸我摘下面具。”沈是個開朗的人，笑笑說：“當然不，也不止你們兩位來，請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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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T: ]1 n; K3 E* ?+ q6 w: Z$ {$ n7 L　　那一屋子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陶瓷藝品。有的莊重典雅，有的艷麗怪誕，有現代的，也有古典的。然而這林林總總的瓷器都被一件放在東南角的官瓶掩蓋了光芒。它可真美。靜靜的立在博古架上，溢流著尊貴非凡的光彩。華麗，優雅，燦若流星。顏色晶瑩潤澤，泛著玉般的光華。通身的開片像滿池盛開的蓮花，密密匝匝，聖潔中透著妖嬈。“它美嗎？京。”沈問。

; j0 ~5 w" O5 ^9 c4 M& a' R, O京點點頭沉浸在這瓷器的光芒中。“它從宋朝開始就成為萬人追捧的對象，因為太美連皇帝都不敢用它，認為它陽氣太盛。所以它才衰落了，製作的方法也失傳了。到現在連它的碎片都價值連城。真是可惜。還好我發現了它的做法。”沈說這話時，眼睛一直盯著京，京突然間覺得這眼神似乎在那裏見過。就是那晚。那樣的眼神。京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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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 U+ B$ s8 C5 `! X! G　　六、背叛
, g$ C, Z1 g& a) q　　“京，你一定聽過我在課上講的有關青瓷的傳說。你一定記得，你是一個認真的學生。皇帝逼迫製作陶瓷的官員一定要燒出天青色的瓷器，可是這位官員窮盡了窯變所有可能還是燒不出青色的陶瓷。眼看就要滿門抄斬。他的妻子在一天晚上，悄無聲息的躍身投入窯中。第二天在一堆燒好的瓷器當中，出現了一個完美無瑕的天青色瓷瓶。

! D0 ~+ Y% p3 Z6 J2 U你知道燒製青瓷的關鍵配方是什麼了嗎？京。”京迷惑的看了看沈，又看了看蓮，這時室長和另外一位室友，從博古架的後面走出來。京問：“怎麼你們也來了？”沈說：“我早說不止你們兩個。”“老師我們可以開始計劃了麼？”蓮從京的身邊走開，站在沈的身邊。京吃驚的說：“蓮？”

& [. W6 x" u, [! w& u6 b　　蓮笑了。除卻那可怕的面目，蓮的唇很美，飽滿豐潤，紅得有些過火。“我來告訴你，那個關鍵的配方。是人骨。”蓮說。沈繼續說：“京，來自青瓷產地的人，擁有最合適的遺傳，你的骨骼將變成這世上最美的青瓷花瓶。”京覺喘不過氣來。“你們在謀殺。”京尖叫。沈平靜的說：“不，只是意外。京你是個孤兒，沒有親戚。奧，不，在你六歲時你的嬸嬸拋棄了你。

' M5 L) p+ S! f! g( I2 C; _7 `你被一個同樣孤苦的老太婆收養。你來到這個學校，迷戀上了一個英俊的老師，而你的同屋的醜女生蓮同樣迷戀他。並且那個女孩行為古怪。這全校都知道了。不可避免的情殺。蓮也因此自殺，不必擔心她會在另一個地方以另一種面孔重生。至於我可能被開除，不過沒關係，我已經有了從青瓷裏得到的數不盡的錢財。有一部分可以用來為蓮整容。你的室友，當然可以成為最有力的證據。京，”沈幾乎帶著同情的語氣說道：“你死了不會有人為你哭泣。連你最信任的室友，朋友，”說著看了蓮一眼，“都背叛了你。甚至，你愛著的老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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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 n* L3 w* |( I京，這樣的世界，沒有真心，沒有信任，無可留戀。剩下的只有絕望。即使你有朋友親人，最終也免不了化為屍骨。而你卻會經由青瓷化為永恒。你看，”沈托起京的頜骨，朝向官瓶，“它多美。就算過了千百萬年，依然如星辰般璀璨。

1 S2 {; i$ N- U3 o2 r　　七、終章
　　“京，不要浪費我的精心準備。我費力的把你調到我的班級，甚至為你準備了一把沾滿貓血的刀迷惑來調查的人，拖延一下我們必要的時間。我已經做得夠多了。現在，該你了。”京看了蓮最後一眼，她的面孔掩蓋在面具下面，她看不見她的眼神，只有殷紅的的雙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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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京穿上白色的長裙，披散著頭發，在那樣一個圓月夜，赤腳走向窯場。碎石子尖銳的棱角割的京的腳血跡斑斑。京卻渾然不覺。夜風穿過密林吹來，陰冷蕭瑟，京白衣呼呼作響。她的臉上是瀕於崩潰的不安與絕望，像是受到指引，一步步向前走去。風已吹幹臉上淚痕，京裂開的雙唇湧出猩紅的血。

1 A# ~* K( M% C3 `" d7 H在慘白的月光下顯得詭異奇譎。京聽見從遠處傳來戲子的吟唱，是一曲淚灑相思地，淒厲哀怨的唱腔忽高忽低，綿綿不絕。京唯一的心智也被摧毀，她沉淪在幻想的世界。時光好像突然回到從前，窯場周圍的火次第點亮，穿著青衫寬袖的人們，弓著身搬運著一批批土胚。一切就像千百年前一樣。京站在那兒，感嘆從未看過那樣純美的火，它看起來溫暖明亮。京閉上眼。

　　“京，不要。我會傷心的。”蓮從身後抱住她。京從恍惚中清醒，轉頭看蓮。蓮的臉上滿是淚水。“京，我怕他會看穿我，戴上了假面。其實我早就淚如雨下。你是第一個信任我的人，因為你我有了生的勇氣，我不會背叛你。京，我們會好起來。我已經報警了。原諒我，這麼晚才來。”京哭著摟住蓮。